黃心村:張愛玲來到香港之后
過往兩年她幾乎一頭扎進張愛玲的研究當中,如私家偵探般調查、還原張愛玲說過的話、走過的路,以及與她密切相關的人的一切,抽絲剝繭,無窮無盡,那種感覺夸張點形容,就是“100% 呼吸都是張愛玲,每一個毛孔都是張愛玲,很嚇人”。
“我現在覺得,張愛玲來到香港之后才成為現在我們看到的張愛玲。同樣的,我如果不來香港,不在香港大學,這本書也寫不出來”
(本文首發于南方人物周刊)
責任編輯:楊子
一間對著維多利亞港的辦公室,海景,陽光,純白書架,讓人難以拒絕。辦公室位于香港大學,疫情期間,校園基本關閉,按要求都轉到線上教學,黃心村割舍不下,仍每天前來辦公。校道里幾乎碰不見人,彌漫著難以想象的寂靜。
唯一和她常見面的,是學校檔案館的檔案員。為了籌備2020張愛玲百年誕辰的文獻展,黃心村決意要把在港大能找到的與之有關的資料通通找出來。檔案館空間狹小,學校又規定居家辦公,每回遞入資料檢索請求,心里都充滿了愧疚。檔案員那一年“被我折磨壞了”。
這些資料里的一小部分最后放進張愛玲當年在隆隆炮火之下看書的馮平山圖書館里的一個小房間呈現,包括她在港大三年間的成績單、學籍證明、得獎學金的文件,以及宿舍、周邊環境、各科老師的資料以及文學院的課程設置和必讀書單。
挖掘出書單的那一刻,黃心村意識到這是一個值得研究下去的課題,絕不能止步于展覽結束。展覽只是呈現了冰山一角,完整的樣貌必須系統地用文字再現?!斑@些資料是線索,打開了一個尚未發掘的世界,讓我們想到張愛玲寫作的參照系并不只是漢語文學,她寫作面向的其實是世界。如果沒有看到她最早上大學時候的材料、對當年所說的教育和當年香港特殊的文化氣氛沒有足夠的了解,是沒有辦法了解她寫作的面向的。她在世界文學里面的那個定位,對我來講是一個在嶄新框架里重啟張愛玲研究?!?/p>
一直知道港大是張愛玲的母校,但這些塵封的一疊疊故紙賦予了她全新的旁觀視角。黃心村突然明白,這是張愛玲的香港大學,這不是別人的香港大學。
她去山上走一圈,去圣母堂女生宿舍的舊址,然后又沿著下山道走回張愛玲的校園。此前也走過,但沒有下意識地把它當作“一條張愛玲的路”來走,即便當年的土路早已被瀝青取代,了解了彼時的生活環境之后,還是“突然有了感覺”?!盎氐叫@里不斷地去馮平山圖書館、本部大樓等保留得很好的她當年出沒的地方,都有感覺了?!?/p>
在強烈感覺的推動下,她想到進一步用文字將這些有意思的材料串起來。一開始寫了一篇受張愛玲《燼余錄》啟發的《劫灰燼余》,“寫完文章又覺得言猶未盡,我覺得這里面每一點我都可以展開寫。比如說歷史教授佛朗士(張愛玲形容他是一個豁達的人,徹底地中國化,中國字寫得不錯,愛喝酒。曾經和中國教授們一同游廣州,到一個名聲不大好的尼庵里去看小尼姑。他在人煙稀少處造有三幢房屋,一幢專門養豬。家里不裝電燈自來水,因為不贊成物質文明。汽車倒有一輛、破舊不堪,是給仆歐買菜趕集用的),以及文學教授許地山(理由是許先生從小在嶺南長大,闖過南洋,也去過北地,游學到新大陸,又渡海到了英倫,輾轉再回到華洋雜居的香港,并以一個嶄新的文學史觀重讀經典,傳授經典。張愛玲在許地山課堂上讀到的文學經典是煥然一新的經典)——不得了,背景都深厚得很,所以就寫了系列文章?!?/p>
香港中文大學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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